詹大年/ 8年前，我曾引发一场山火

原创詹大年詹大年私号

大概是8年前的清明节。我专程回湖南给舅舅扫墓。

我带着一小卷鞭炮来到舅舅的墓地。

墓地在一个山坡上。满山是茂密的杉树林，树林下丛生的蕨类掩住了通往墓地的小路。阳光很好，树叶绿得发亮。特别是那些蓬松的芦花，仿佛是飘在绿色里的白云，在阳光下格外耀眼。

我在舅舅的墓碑前停下来，小心翼翼地撕开那一小卷鞭炮。我考虑到天气干燥，怕引发山火，只买了小卷的鞭炮。准备放鞭炮前，我特意清理了旁边的枯枝败叶，还是不放心，又砍下了一支山茶树枝，准备用来扑火。

我手里抓着山茶树枝，点燃了鞭炮。一开始，很正常。鞭炮快要响完的时候，一颗炮仗飞向远处。

远处的芦花突然“通”的一声变成了一大团火焰，旁边的芦花“嗤”的一下变成了一片火海。我敢说，任何词语都无法形容那一刻的大火的速度。

我顺势滚下山坡。

“着火了——救火呀——救火呀——”我大喊。

其实，我知道，这一块是根本就没有人家的，或许根本没有人能听见我的呼喊声。我又爬上山坡，继续喊：“救火呀——救火呀——”

我想，完了！我完了！

我绝对不能逃离！这一山全部是密密麻麻的杉树林——我知道的。杉树林连着几个村子，杉树林里还有人家——我知道的。我如果不能扑灭山火，至少可以做到让人们远离！我不能让山火烧死任何人，也不能烧死自己！

我可以坐牢，但不能死人！这是我的底线。

我继续大喊：“着火了——救火呀——”尽管我对有人前来扑火不抱任何希望。但我还是拼命喊“救——火——呀——”

说来也怪。山脚下突然出现了十几个人，他们朝我飞奔过来。领头的对着我大叫：“大年，小心！小心——你快躲开——”我听出来了，是我初中的同学菊生。

菊生说：“你进山的时候，我就远远地看到你了。我们也在对面的山上扫墓。你别急，别急。我们来了。”

我突然清醒了，对着菊生大喊：“菊生，菊生，千万不能让大家往火里钻。烧光了山，我去坐牢，千万不能烧死人。”

我又对着大家大喊：“千万不能去火的中央，千万不能去火的前面，躲开火苗，躲开火苗！千万，千万。大家砍一些树枝，在顺着山坡的火的两边，扑灭两边的小火，千万不要去扑大火。会烧死的！”

大火呼呼地卷起树枝，噼里啪啦地在半空中燃烧。火焰的上空是浓烟卷着黑云。

我突然想起“隔离法”和“反烧法”。

我喊着菊生，来到山坡的上方。我想寻找植物稀少一些的地方，我想把这里的书砍倒，清空，形成一个隔离带，让山火烧到这里为止。

天！前方果然有一大片地，树很少，离火场有百来米。至少大火还暂时烧不到这里——我想。我指挥大家：“把这几棵杉树砍掉，拖走！那边的火，由他烧去！最多烧掉那个山坡。”

大家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，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几棵杉树砍倒，拉走了。眼前只剩下一片空地。

火还没有烧上来。

大家都松了一口气。

“现在，我们要做的是，控制火苗不往两边窜，等大火烧到这边来。烧完这一片，就没啥可烧的了。”我对着大家喊：“千万，千万，不要去扑大火。”

火势渐渐降下来，我才突然想起“报警”。

我打通了村书记的电话：“书记，我闯祸了——我来舅舅的墓地扫墓，引发山火了。正在救火。”

“我知道地点的。马上赶来！”书记回答我。

不一会，明火被扑灭了——其实也不算“扑灭”的，而是它自己烧完了。

我冲进火场，想看个究竟。

一股热浪向我扑来，让我睁不开眼，无法呼吸，差一点摔倒在火堆里。

我赶紧捂住口鼻，飞身退了出来。对着大家大喊：“别进去，别进去！会死人的。会烧死人的！”

其实，明火灭了的时候，火场还是一个燃烧着的大火坑。温度很高，氧气很少。谁要是冲进去，十有八九出不来。

“我们还要防止复燃。我们去提水，然后从外往里，一处一处地把火浇灭。”我对大家说。

“对。就这么干。”说话的是书记。其实，书记早都已经加入灭火队了。

大概过了三四个小时，火已经彻底扑灭了。

很多人的脸上、手上、腿上挂着伤痕，衣服也破了。

书记望着我，对我说：“你先走吧，这里交给我。你看，你头发也烧着了，脸上也流着血。赶紧回家吧。我会带着其他人好好清理的。”

我摸出一把钞票，当着大家的面递给书记，说：“今天，幸亏遇到大家，要不，我不知道要闯多大的祸......很多人都受伤了，衣服也破了。这点钱，给大家去弄点药，给衣服破了的换件衣服吧......如果不够，我再回家拿。”

“能把火灭了，就算万幸。钱，我们不要。伤得不重，只破点皮，过几天就好啦，没事。”菊生说。

“你就听大家的吧。说不要，就不要了。”书记说。

我对书记说：“今天的火灾，是我引发的。责任全在我。该怎么处理，就这么处理吧。”

书记说：“我会向上级报告情况的。你先回家吧。要不，火灾的消息传到你老娘的耳朵里，她老人家不急死才怪呢。你赶紧回家报平安吧。”

说来也怪。第二年我再去扫墓时，发现那一块被烧过的地方依然草木茂盛，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——2024年2月23日于昆明

（詹大年昆明丑小鸭中学校长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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