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时正好20岁。他心里暗下决心，一定要好好表现，尤其是要尊重领导。

局里搞学习教育活动，办公室何主任安排钱副主任带着刘冰去检查二级单位的落实情况。这个二级单位刘冰还没去过。头一次跟随副主任下基层，刘冰心里很兴奋，也有些紧张。兴奋的的是这一路跟领导在一起，是个很好的表现机会，紧张的是跟领导近距离接触，一举一动都有点不自然。

临上车时刘冰就想了，学校的礼仪课上，专门学过这坐车的位置也是有讲究的，副驾驶的位置一般都坐的是秘书、跟班之类的，领导都是坐在后排靠右位置的，自己一定要长点眼色。临上车，刘冰殷勤地为钱副主任打开了后车门，自己一哧溜钻钻进了前门，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。

刘冰好像瞥见钱副主任一愣，脸上闪过一丝不快，有些悻悻地坐进了后排。司机大强，三十多岁，是局里的老司机。他看了看刘冰，问了句让刘冰莫名其妙的话：“冰，大概没坐过车吧”。刘冰就纳闷了，我都20岁了，难道还至于连车都没坐过吗？就答“你这话问的，平时谁还不经常坐车啊”。大强嘿嘿干笑了几声，不再说话，发动车子就上路了。

一路上刘冰很想找点话题跟钱主任谈谈。他从办公室的同事那里知道，钱主任在办公室工作了多年，见了谁都嘻嘻哈哈，圆滑的很，就是熬了多年，还是个副主任，好不容易有机会了，却被上级空降了个主任，就是现在的何主任，他比钱副主任年轻，有魄力。钱主任这会儿情绪不高，对刘冰的问话，只是用鼻子哼一声或者嗯一声，算是回应。刘冰扭过头看他，钱主任的目光正在看窗外，好像若有所思。刘冰心想，或许是领导累了吧，就没有再说话。

快到二级单位的时候，坐在后排的钱主任突然来了精神，跟刘冰说，一会儿到了地方，检查和一对一问话，由你来进行，我在旁边看着就行了。刘冰急忙推辞，检查学习开展情况这肯定领导出面进行的事儿，那是代表组织去的，自己一个小兵，怎么能干这个。但钱副主任说，年轻人嘛，就是要多锻炼，没关系，大胆干吧。语气里看是鼓励，实则是不容推辞。刘冰心里一紧，隐约感到钱主任有些不快，但又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。

到了二级单位以后，大家都早早地在等着了。钱主任跟这些人熟络的很，一下车就跟这个打招呼，跟那个寒暄，也不看一眼刘冰，就不知道跑哪个领导办公室喝茶去了，丢下刘冰在院子里傻傻地站着，茫然无措。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，刘冰心里一横，检查就检查，有什么大不了的。就硬着头皮问哪位是基层单位的办公室主任，让他带着去会议室，检查大家的学习笔记，又挑选了几个职工代表，问了问对局里搞这次整顿活动有什么感想、看法等等，很认真地做了记录。这个过程刘冰感觉自己傻愣愣的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，大家看他的眼神，就像看动物园里关在笼子里的动物。

不到一个小时就检查完了，钱副主任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，说该回去了。临上车时，钱主任免不了和基层单位的头头们握手告别。刘冰殷勤地拉开后车门，请钱主任上车，自己一哧溜钻进了副驾驶的座位。刘冰在前排就听见钱主任上车关门时，“咣”的一声。这一声好像一记重锤敲在了刘冰的心上。他回头看，钱主任正隔着车窗，满面春风地跟基层的同志挥手告别，看不出啥异常。

回来的路上，刘冰想给钱主任汇报刚才检查的情况，但钱主任正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，脸上阴云密布，让刘冰捉摸不透。一路上车里的空气就跟凝固了似的，刘冰几次想跟钱主任聊聊，话到嘴边时又咽了回去。刘冰坐在前边，感觉身后放佛有严厉的目光像钉子一样朝自己的后背扎来。

回到城里，钱主任也不回单位了，气呼呼地直接回了家。领导一下车，刘冰长出了一口气，就赶紧问问司机大强，钱主任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。

大强倒是拍了拍刘冰的肩膀，抢先说话了，说冰，你脑子有问题啊，怎么坐车抢着坐前排，我拦都拦不住你。

刘冰说，怎么了，不对吗？

大强说你没看见领导坐车都坐前排吗？

刘冰说那是错误的，我们上学的时候都学过这坐车的位置讲究，领导应该坐后排的。

大强摇了摇头，说你虽然上班了，但脑子里啊还是个学生。书本上的东西那是书本上的，你要看看咱们灵宝这里的现实。局长还有更大一级的大领导，注意个身份和档次，也知道这里边的讲究，都是坐后排的，但咱们主任和中层科长们一级的这些小头头，都是爱扎个势，喜欢坐前排的，为什么？就是因为坐前排，视野开阔，老远别人就能看见你，知道你今天带着车来检查工作了，面子上有光不是。

刘冰一阵错愕，怪不得今天这么别扭，根子竟然在这里啊。

时间如流水，刘冰在办公室奋斗多年，多年媳妇熬成婆，何主任升职外调了，钱主任退休了，刘冰也凭借出众的能力，从一个懵懂的小青年熬成了副主任，大小也算是个领导了。当了领导，这迎来送往，带车出去办事的机会自然也就多了。每次坐车，刘冰也不自觉地就坐在了前排位置上了。只是想法和当初有了明显的不一样，自己是副主任了，跟下属出去，自己就应该在前排就坐，这是一种地位和尊崇，是一个小头头应享受的待遇，这个位置，别人是不能乱坐的。

这些年，办公室也陆续来了几个大学生，小年轻们对刘冰都很尊敬，甚至崇拜，他们觉得刘冰年轻有为，三十岁不到就当了局里的办公室副主任。刘冰在他们面前得到的总是羡慕和恭敬，心里就想，当领导的感觉真好。

局里有位退休的老同志住院了，刘冰带着几名同事去医院探望。临上车时，一个小青年拉开了后边的车门，说主任请上车，就哧溜钻进了前门。刘冰一愣，呵斥道：你给我站住，那是你坐的位置吗，不懂规矩！

这句话刘冰并没有说出口，是在心里说的。

说这句话的时候，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。谁？钱主任，退休前也没有升迁的钱副主任。